他走的时候,娘摸着他的脸他亲了又亲,他很久没有被娘亲过了,从爹摔断了腿以后。
那天他很高兴,也有一点害怕。他看见村里很热闹,家家户户都出来看他,谢乘月牵着谢乐宴远远地站在他们常走的那片田垄上,没有在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当王家村变成地上比蚂蚁还要小的一点时,他突然很难过。
进了宗门后,每天都有人骂他是废物,不配修仙,没有天赋,就是在浪费时间。
此后的几十年浑浑噩噩,他数着日子过,直到见过一个比他小很多的也是锄县那个地方来的人,他说锄县没了。
那天他什么事都不想做,他想爹娘了,他快要死了。
他可能真的没有天分吧,不怪长老骂他笨,他七十多岁了,才刚刚筑基,灵力低微。长老说,他死前说不定连初期都突破不了,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修炼了,多干活吧。
他大哭了一场,他突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在家照顾爹娘。他听说书的人说,人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没上过学,所以不理解那些法门,也听不懂说书人的故事。
但是,他浅薄地想,情真是一个好东西,可惜来修仙的他,抛下了他人间的情,他很后悔。
他开始回想王家村的一切,把他们记在纸上,可是字写得难看,又沾了眼泪,他看不清,后来,就渐渐地想不起来了。
他真的要死了,他刚突破炼气,在筑基初期很久很久,果然像长老说的那样,没有长进。
这时候刘宗主找到他,问他想不想活下去,他说不想,死了,就可以去地下和爹娘团圆了。
刘宗主笑话他,修仙之人是没有来世的,他去不了地下了,他只会烂在哪个荒地里,灵魂化作清风,消散殆尽。
他不想,刘宗主就跟他说,吃下他手里的药,就可以长进修为了,修为提高了,自然寿命就长了嘛,就可以用更多时间来怀念爹娘了。
他觉得有道理,刘宗主人很好,还说要帮他找转世的爹娘,他说只要灵药成功,他成了最有权势之人,帮他找爹娘就是一件很轻松的小事。他把刘福晦用来忽悠他的话奉若圭臬,所以他开始帮刘福晦做事,别人笑他,看不起他,他不在乎,他有机会再见爹娘了。
可是刘宗主死了,他不在了,没有人会帮他了,现在他也要死了。他几乎都要以为那些是上辈子的事了,每日浑浑噩噩,却在那时又遇见谢乐宴,他为什么没变呢,他也是来托刘宗主帮他找谢乘月的吗?
本来他想杀谢乐宴的,因为他一百多年了都没有变过,肯定是坏人了,但是他也很可怜呢,一个人来找三个人。那他要告诉谢乐宴,他也没有机会了,大好人刘宗主死了,没有人会帮他们找爹娘了。
冯虎看着谢乐宴,又提出来想和他单独说话,任如林不肯,只说要先坦白刘福晦让他去做什么。
冯虎有些恼,可是又害怕,这人一枪杀了刘宗主,自己肯定一下就被杀了,他还没和谢乐宴说上话,他还不能死。
于是,他坦白了从刘福晦留下他到现在的一切。
他在所有的陈述里,一句都没有提到谢乐宴,任如林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听完最后的话,任如林脸色铁青,何事悲的表情也不好看。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把手从东洲伸到中洲,支持研发这种恐怖的灵药的世家居然是任家。
任如林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中正严肃的好人,他绝不会同意这件事,也绝不会让那么多无辜的药人为此而死,至于族长和其他族叔远亲,她很久没见过,也不太了解。
冯虎说他用散修的名头和世家的人在六艺城碰面,接见他的是个旁支,只说姓任,别的叫他别管,一直以来和他联系的就是这个人。
很多物资,尤其是一些名贵的灵药材,都是那人给的。他们还会定期要去灵光宗调整完后的丹方明细,包括药人服用完灵药后的表现,事无巨细他们都要知道。
正如刘福晦死前所说,那灵药的终极形态是造就一些受控于人的拥有着极高修为的士兵,为他冲锋陷阵。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就不可能是刘福晦一人主导,不是任如林看不起刘福晦,只有东洲波谲云诡的势力纷争里,才可能造就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东西,刘福晦只是做了个靶子。
何事悲一直知道东洲某些地方豢养了一些邪修,那些邪修被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没有证据。
去看那些高门贵族,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他们不会让人抓到把柄,再不济,也有的是人来做那替罪羊。
他沉思了片刻,见冯虎这儿已经问不出来更多东西了,便起身告辞。
“他见的都是些小人物,任家不会认的,说起来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个人行为,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何事悲很知道那些擅长高谈阔论的人会怎样去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然后轻轻一吹,就把罪名往别人身上泼。
任如林受到的打击很大,听到这儿,只能苦笑着点头,因为她知道何事悲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亲眼目睹过那样的场景。
“如林,告辞,我需得回宗向宗主汇报这件事。”何事悲抱拳,又向着谢乐宴颔首。